chapter7：星孛

（十三）

李华华说：“哦，我是来还球的。”

他抱着足球，抬手一个弧线抛进推车。准头不咋样，球磕在推车的金属边框上绕了半周，才险险掉进推车筐内的球堆里。

运气不错，李华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

严井的身体在那个球和车筐撞击时下意识缩了缩，见那个球没掉出来，他又捋直了脊背，继续给羽毛球筒盖上盖子。

李华华看他没接话，也没转身就走，而是靠着体育器材室的门板歪了歪头：“你愿意帮女生放球拍，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们踢个球？”

严井看向他。

室内没开灯，李华华只身遮了门外大半的光线，身形和面容都显得朦胧，而且自己最近度数又加深了，这个李华华像个层层叠叠的幻影。他略略垂下眼睫，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球筒壁上翘起来的塑料壳，像是要把它抚平：“她们更礼貌。”

李华华说：“我不礼貌吗？”

严井说：“那只是你。”

门口的男孩儿直起身体：“有我还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所以更不行。”

“因为我？”

“对。”

戴眼镜的男孩儿松开手，强行压平的塑料壳复又倒卷起来，与先前毫无二致。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的天光倏忽一闪，转瞬即灭。“世界不是围绕着你转的。”

李华华的礼貌总有一种不容质疑的自信，或许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看似温和的姿态下暗涌的压迫感，就像公理中存在的万有引力，李华华有意无意地以此牵动维系着几乎身边的所有人。但严井对他的这种吸引力不以为然。

除非李华华的意志真的是这个世界的意志，但是这样的话连整个宇宙就会陷入一种确定的无聊，而严井则坚信一切是不确定的，不为某个具体意志所转移。

因而现在，他不愿意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做李华华的卫星。即使只是踢个球回去而已。

“也没有吧，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李华华看着他，却因为自己的遮挡看不清对方眼镜下的神情，但即使有感受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也突然觉得自己不愿再看清那双眼睛。

他不希望从里面看到……毫无感情的、平静的视线。

就仿佛他自己在严井眼中，和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好吧。”李华华却突然燃起一种胜负欲，冲着摆放球筒的严井大声说：“但是下次，我一定会让你答应我的！”

他的宣言发布完毕，也没等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跑。

（十四） ……该怎么接话呢？

严井正在看着他。

“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李华华酝酿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你把我们形容得跟野兽一样，太那个了。”

严井问：“哪个？”

李华华说：“就是那个……呃，野蛮、吧。”

严井说：“人类也是动物。”

李华华说：“但我们是高级动物，是人类！是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严井说：“……你课文背得挺好。”

李华华说：“谢谢，今天语文考试不是刚考过么。”

严井说：“要是人类都跟你说的那样高洁，为崇高事业而奋斗奉献终生，就不会有这些被称作粗鄙、背德、低级趣味的东西，或者说人类也早灭绝了。”

“太极端了吧，”李华华试图辩经，“我只是觉得人类还是更有感情的！比如跟喜欢的人相爱、结婚，然后生小孩，就是你说的……交、繁殖，这样才有了我们这样的后代。不会灭绝的。”

严井说：“我懂了，你举的例子更符合爱情小说，归根到底也是两性关系主题的内容，不过黄色小说就侧重描述在官能欲望上的感受——”

“不对！”班长同学打断他，“等等、停！为么要讨论这些、……啊？！”

“现在男生不就爱讨论这些吗？”

“当然不是！”李华华正直地澄清，意图揭过刚刚那个令自己尴尬至死的话题：“也会说别的。”

主要还是，其他男生哪有像严井这样讨论这种话题的。李华华知道他有这个看起来不通人性的毛病，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习惯，总在三言两语之后被他那种平铺直叙惊吓到。

“比如，”严井了然地笑笑，从善如流地遴选了另一个直击人心的话题：“你喜欢学委吧。”

“啊？！！”

学习委员，张晓梦。

李华华只能十万火急掐住自己嘴才能不叫得太大声，朝借阅处那边瞟了一眼后，他表情扭曲地松开双手，直面严井越发幸灾乐祸的、一种精准捏住蛇七寸的得逞笑容。

这戴眼镜的在这个时候简直和他身边的哥们儿似的，那帮子人三天两头拿这事埋汰他，以至于李华华偶尔被惹急了会怒叱他们“形容猥琐、思想下流”。不过严井做出这种打趣他的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比他知道这人看过黄书（可能还看过不少）还让人意外。

之前他还是把严井想得太单纯了，本以为只是个脑子奇怪板板正正得像电脑一样的家伙，现在看他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只不过聪明又刁钻而已。

李华华看向严井的眼神都不禁变了。

喜欢学委张晓梦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不少。不少是因为风言风语沸沸扬扬，他俩因为班级事务经常一块儿去郑晨的办公室收发资料，搬书送纸。同进同出，久而久之，大家逐渐默认班长配学委天经地义。不多则是，只有他那几个兄弟真正知道李华华是有在认真喜欢张晓梦。但这种喜欢，硬要套一句缱绻的古语的话，“发乎情，止乎礼”，用好兄弟的话说：铁暗恋。

但是李华华还不想仅因这个问题就被严井彻底将军，所以他开始苍白反驳：“你就没喜欢的女孩子吗？林莎？”

林莎是他们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被明里暗里奉为班花。李华华也觉得她挺可爱的，就是太娇弱了一点。而且论日久生情的合理性，她正是严井目前的同桌。

“为什么会这样猜？就一定要喜欢同桌吗？”严井不动声色地反问，“那你怎么不是喜欢卫明？”

班级里并不是严格按照男女同桌分座位的，郑老师有根据实际情况调换过部分同学的位置。卫明和李华华现在就是同桌，两个男孩子。

李华华反驳：“他是男的！”

严井说：“男的就不会喜欢男的？你歧视同性恋吗？”

“喂！我可没这么说！”李华华恼羞成怒。

严井说：“我只是按照你的思维进行了推论。如果你觉得是同桌就会产生好感，那么会认为你喜欢卫明也很合理。这和性别无关。”

这都什么跟什么？！

“有关的。”李华华扶额，“我不喜欢卫明，还有男生，我喜欢女生。”

“那你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去找学委，而是要来找我？”严井说，“你这样缠着我，我会以为你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