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as/mania

2023-09-26

“您要忠诚于我。”

“您应该不介意吧?”

一只夹着CAPRI细烟的手递到沃恩的鼻翼下,指尖那些彩色玻璃纸片与细钻的磷光正闪闪发亮,窗外玫瑰星云的淡蓝银辉在其上映照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沃恩被它们晃花了视线。

“遵从您的意愿,女士。”他实际上不抽烟,伸头去够时,那支烟灵巧地逃开了。

身旁贝纳轻笑出声:“不,我的意思是:借个火。”

烟盒被她踢到床角,与一件压出难看褶皱的高级定制外套为伍,“噢抱歉,我亲爱的沃恩先生,这是最后一根了。”

他道歉:“我的疏忽。”

“不,我不介意与您一起分享它。只是,”贝纳笑得更加灿烂,风情万种地,“要有仪式感,先生。您难道和他之前从来都不……?”

打火机在卡桑德拉女神像的颈窝里,沃恩光脚下床走去墙角捞那小东西。“没有,戴维他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

他的手蹭过坑洼的墙面时略微顿了一下,停在电灯开关上。

“那他真是不懂情趣,粗野的家伙就是这样——不用开灯,先生,我想看看这个时候的玫瑰星云。”于是沃恩缩回手,继而回来用那个劣质煤油打火机替贝纳点着烟。

总统女士轻咬滤嘴嘬了一口,火光在唇齿间倏忽闪烁了一下,轻烟薄雾将她精致的脸庞模糊成迷离悱恻的一片。

弗朗西丝·贝纳,美利坚新纪元政坛的“秀兰·邓波儿”,对于现在国内的小孩儿们来说,一个货真价实的经典款芭比——补充:少女版。或许现在他们就吃这一套,爱与和平的芭比乐园阿美莉卡什么的,新的玩法。

此时这个经典款的总统芭比娃娃正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她没穿胸衣,柔顺的胴体沐浴在玫瑰星云舒展的光辉下,肌肤上一层细小的绒毛隐约可见。沃恩床上那条旧薄毯沿她的身体曲线滑落至腰际,在小腹与腿窝之间自然堆拢出优雅的形状,比起房间里的雅典娜和卡桑德拉,贝纳现在更像古希腊神庙里的一尊女神像。

沃恩注视着她无声地吞云吐雾,如瀑金发搔在他肩膀直发痒,黏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股薄荷烟草味。

在他正把那绺头发从肩头拨开时,贝纳突然转回头,动情地凝望他的眼睛。

“国务卿先生,”少女说,“我可以吻您吗?”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则宣告。沃恩被她掐着下巴被动承受了这个烟味的吻,他早不是什么菜鸟,只能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何况总统女士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女孩。

“他会像我这样吻您吗?”嘴唇分开时,小女孩又追问。

您已经赢过赫尔曼·戴维,取而代之,又何必计较这些琐事呢?

他只是安抚总统女士朴素又不纯粹的胜负欲,同样回答:“不,从来没有。”


国务卿和前总统先生做爱从不存在耳鬓厮磨的温情。如果性事里他们需要吻,只会是唇与齿的相互角力,换做身体另一交合处的彼此征伐。比起戴维唾液的味道,唇腔的铁腥味在沃恩的记忆中更加分明。征服一头桀骜的野兽比操一具温驯的尸体更令人提得起兴致,不至于让他很快觉得无聊。

赫尔曼·戴维就是那种操不熟的野兽。沃恩按着他脖颈用力往里操时戴维总要绷着身体执拗地想要撑起来一点,肩胛骨勒出性感的曲线,汗珠沿椎骨的凹陷流到腰窝,又被沃恩干得汁液乱飞。就算穴肉缠得够紧,里面又被怎样捣得乱七八糟,戴维基本上一声不吭,总试图装尸体,但沃恩习惯性将他玩弄到四处透湿到下意识讨饶才最后射给他,一场阶段性胜利的休止。

欣赏戴维红扑扑的眼眶鼻头脖颈腰线腿根是独属于国务卿的事后小调剂,或许这就是前总统先生宁可被后入的原因,他不愿意在挨沃恩操时的失态神情被时时刻刻消遣。沃恩对此并无所谓,他尊重戴维难以蔽体的羞耻心。

就像他也会尊重总统女士在床上的趣味。贝纳的腰肢摸上去有着一种柔软而健康的弹性,她喜欢跨坐在沃恩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然后主动俯倾过来寻吻他的嘴唇。

“苦的。”她吮吸过他的舌头,露出一个皱巴巴的表情。“唉,我亲爱的国务卿先生,您该……多吃点对您的健康有益的食物。”

总统女士叹息着说:“我这样抱着您,反而会让我想起以前万圣节家门口那具拿着镰刀的黑袍骷髅。这真令我害怕。”

沃恩同样抱着她,肤触下是属于女性的,脂肪均匀的纤细肉体,而戴维的皮肤摸上去是男性健美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的肌肉坚硬(沃恩知道他有健身的习惯)。相同的是,他们都拥有茁壮茂盛的生命力与雄心勃勃的野望。

“而您正是为此而来,不是吗?”他反手覆上贝纳捧着他脸颊的手,价值连城的钻石不规则的棱角磕在他的掌心,“您需要安心感。”

“不,”她握住沃恩枯干的手指,体温涔入他冰凉的皮肤,温柔地说:“我需要信任。”

她接着问他:“我可以信任您吗?国务卿先生?”

我可以全心全意在您的棋盘替您上征伐,为您更是为我自己夺下载入史册的胜利与荣耀吗?

国务卿毫不犹豫地回答:“您当然可以相信我,女士。”

但贝纳无声轻笑起来,沃恩感到自己的手被一点点攥紧,她轻软而情怯的声音落下来:“可是您的承诺不太有可信度。”

”……您抛弃赫尔曼·戴维就像抛弃一个玩腻的娃娃,而弗朗西丝·贝纳只是现在暂时最受欢迎的洋娃娃。”

“您是美国现在最受欢迎的洋娃娃,但您并不是我的玩具。”他放任她握着,反而更像一个任她摆弄半截手臂的人偶。“您是我效忠的总统阁下,女士。”

“所以,你会听我的话,是吗?”她抓起沃恩的手,在他的惨白的手背上留下一枚浅粉色唇印。 沃恩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

“当然。”


那支燃了一半的CAPRI再次回到他唇边,这是给他的“奖励”。贝纳看上去被他的回答取悦,柔软的身体倚在他身上,沃恩就着她的手咬住滤嘴,火光亮了一瞬,向他的脸庞迫近一小截。他咽下那口烟草,总统女士顺手掸落烟灰,在翩飞的灰屑中将烟头摁灭在两人之间的旧羊毛薄毯上。

“看来您需要一张新床了,沃恩先生。”她看着毯子上的破洞,淡淡笑着。

沃恩没有动:“可以。”

贝纳粲然:“它太旧了,不稳固也不舒服,我刚刚一直担心它会全塌下来。”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变的欢快:“我能送您一张足够好的。您可以直接在新床上看您喜欢的书,以及……做您喜欢做的任何事。”

沃恩的目光从那支烟头移动到她的脸上,继而开口:“女士,其实您不必……”

不必处处与之前那位比较,他想说。

“不,”女孩儿微微仰起下巴,骄傲地说:“赫尔曼·戴维做到的,我会比他做得更好。而他从未做到的,我却能做到。”

“尤其是关于您的事情。”

其实切斯特·沃恩并不在乎这些物质的细节,也许他最在乎的是搞到手的海洛因纯度,或者其他替代品,比如烈酒。他们做爱的床都是临时拿那条破毯子盖的书床,显然这对处处精致考究的总统女士来说格外粗鄙不堪。

前总统先生从没提过这件事,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很多时候甚至用不到床。但彼此心照不宣,戴维巴不得他吸死或者醉死在这栋烂尾楼里,沃恩偶尔也会想想,死神怎么还没来敲屋子里这扇门。不过既然他还没死成,这个赌命游戏他就会继续玩下去。

正因如此,弗朗西丝·贝纳在意的恐怕不止床的问题。

他垂下眼,平静地说道:“您是独一无二的。”

贝纳摇摇头:“不,切斯特·沃恩才是独一无二的。您是棋手,而我只是如今你宠幸的一枚棋子罢了。”

“再高明的棋手也要依赖棋子的力量,甚至被棋子所左右。”沃恩很淡地笑了一下,像烟尘隐没入空气里,“而我也并非比他们高明到哪里去。”

“好的棋子可不能失去它的好棋手。赫尔曼·戴维做不好棋子,也做不成好棋手,所以他失败了。”提到那个同样俊美精致的男孩儿,她笑得有点不屑:“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我绝对会听取您的每一个意见。”

随即,她又叹了口气,双手环握住他的一只手腕,言辞恳切:“就像刚才我说的,棋子不能失去它的棋手,所以我——绝对不能失去您。您——您绝不可以擅自放弃自己的生命。答应我,沃恩先生。”

她箍住他,仿佛拢起的是一把伶仃稻草,任何零星的火花都能将之燃烧、舔尽,只留下她指尖的一抹灰。

魏格纳的小故事最终构成切斯特·沃恩的游戏上最后两块拼图,这朵惊世骇俗的思想火花,他们都知道它的迸溅足以点燃两片隔阂的大陆。而他们都不知道它会不会同样点燃它的主人。

沃恩没有挣开她,只是说:“新游戏在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死的。”

贝纳拉直他的手腕,翻过来,夜色中上面的青紫癍块与皮肤下蓝色的静脉串作一截游离的星图,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点着每一颗针眼,一点点从手心到手腕到小臂到肩头,继而走到他的心口。

“那些勺子,”散落在雅典娜脚边,底部烧灼焦黑的不锈钢餐勺。

“还有注射器,”他们唾手可及的床边就有一支。

指头小人又从他的心口出发,踩过他搏动的颈动脉,一步一步蹒跚至那奇大无比的脑袋上。

“以及,您的思想。”贝纳的手覆在他的太阳穴上,“……会放过您的生命吗?”

沃恩沉默了一下。

女孩儿也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期待他给她一个笃定的答案。他们都知道,这和新游戏一样,只能隐约触摸一个囫囵渺茫的期望。

“……我有些冷,先生。”

半晌,贝纳在他身边轻轻缩了缩身体。

“非常抱歉,”沃恩说,“我这儿只有这一条毯子。”

“没关系,沃恩先生,您再靠过来些。”他们又一齐卧倒在毯子上。

体液都干涸得差不多,窗没开,只有烟味盘桓在浑浊的空气里。他们又开始接吻,却没有做爱。

贝纳翻过身,跪坐在他身上,语气悲伤:“……我还是没法温暖您,把您从那里带过来是吗?”

沃恩看向她清澈而湿润的天蓝色眼睛,沉默不语。

女孩儿从他身侧弯下腰去,再度支起身子时她的手上攥着一枚注射器,针头在夜色里闪烁着玫瑰星云的光芒。

“我不想知道这以前装了什么。”她说着,朝他俯身下来。

沃恩注视着她的脸庞在自己的视野中靠近,眉眼轮廓在阴翳中变得清晰。接着,他感到右耳耳垂一阵细密的刺痛。贝纳别过头,从左耳取下一枚耳钉,穿在他的耳垂上。银钉撑开注射器贯穿出的细小通道,将血肉挤得更开。她穿得并不熟练,那只右耳垂被捣出一小股血液,濡湿了总统女士指尖的钻石与碎片。

那枚同样镶嵌着价值连城碎钻的耳钉,也在血色与星云的淡蓝色下闪闪发光。

“沃恩先生,我是不是第一枚在您身上留下痕迹的棋子?”她反复摩挲着耳垂的软肉与那钻石的棱角,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一般爱抚她心爱的玩具,直至她的手指和他的耳垂同样发烫。

沃恩连摸都没去摸它一下,声音平静:“可以算是。” ​​​

贝纳微微勾起嘴角:“那就请您一直戴着它。要一直记得——”

——您要忠诚于我。他的棋子如是说。




——直到被准许走向彼岸之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