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终于要去见撒旦了,切斯特·沃恩。
他本觉得切斯特·沃恩应该葬身于冰原,和那些他亲手送上绝路的孩子们一起,化作腐殖质渗入这片大陆的骨血。毕竟他是那样的冰冷,从骨骼关节的罅隙里逃逸出的寒意宛若从冰柜里拿出的速食食品的保鲜膜,将他整个地裹在其中。
这是赫尔曼·戴维触碰了他的国务卿此刻干枯的手指时闪电般掠过的思索,却又如同涨潮般的恶意没过他的胸膛。曾经这双手初次与他接触时摁在他的手腕,切斯特·沃恩从他勒出青筋的手中拿过轻机枪,接着是次漂亮的三十六发连射。火光冲天,耳畔嗡鸣,令人不禁回忆起旧纪元七月三日的纪念烟火,或者是自由女神的火炬燃烧爆炸时的摇摇欲坠。戴维当时被这极具深意的行为震撼了,血液为之躁动,汩汩急涌于血管带着兴奋因子游窜在四肢百骸。他漂亮的天蓝眸中倒映着星光以及更加星火熠熠的情绪,那时候他甚至觉得切斯特·沃恩稍微有一丁点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尽管在过去与未来,这个鬼魅般的梦魇如影随形,目光接触之时就如同是瞥见一块腥鲜的生肉,他会胃部翻涌。
切斯特·沃恩指腹从他的脸颊缓缓划过,彻骨的冰冷在他温热的脸上留下一道蛇行的触感。戴维抬手握住那几根枯节,目光随之回到他形销骨立的国务卿身上。
与药物(drug)相伴一生的切斯特·沃恩此时浑身泛着死气,这“一生”评价得太过轻率又贴切得不可思议。总统先生直直盯着眼窝深陷,气息微弱的国务卿。沃恩那双掩于黑暗的眼睛,从戴维十岁和其视线相遇的第一次,那里就酿着一方深潭,笼着一片雾气,至今未散去。甚至死气也无法侵入一丝一毫,真是令人讶异。戴维想。那么,你他妈的在坚持些什么呢,沃恩先生?
赫尔曼·戴维咬牙切齿道。他从未见过切斯特·沃恩失态过,即使是向体内注射过超平日一点五倍的可卡因,或者是被他难得地揍了一拳,噢还有挨了哪个民主党指使的小傻子的枪子儿(那是戴维本该享受到的待遇),直至此刻死神摩挲着他的头顶亦是如此。戴维习惯于他的无懈可击,但眼下那份滴水不漏的从容于他的视角中,却充满了极度脆弱的虚伪。
沃恩没有回应他,那只被戴维紧握于掌心的手染上了一丝热度,抑或是来自沃恩体内的寒气涔入自己的皮肤,但它一动不动,仅仅凭着其存在就缓慢蚕食着他的思绪。戴维因自己被忽视而恼羞成怒,继而加重了力道,那人薄薄皮肤包覆下的骨节硌得他生疼,但沃恩不发一言。
或许……这个被囚于病床上的家伙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
切斯特·沃恩,你…快要死了?
戴维轻轻问出这句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盯着沃恩的面容瞧的时候好似在看那些旧纪元时期大人们拍的搞笑电影,手边最好还有桶爆米花而不是输液管和他看不懂标题的发黄旧书。他如释重负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缺氧到脸上涨红、咳嗽不止。刚刚那个严肃而忧虑的总统先生已经结束了他的作秀,现在的轻松至极的赫尔曼·戴维才是他来此“探视”切斯特·沃恩的真正面目。
好啊,你终于要去见撒旦了,切斯特·沃恩。他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大叫,像是要将那人从炼狱冰湖拉回来似的。但愿地狱不会将你从门外踢出来,这样你就只能缩回你的纸箱、哦不,是鞋盒子里啦!
失态的总统先生几乎要将他的国务卿从病床上扯着领子拎起来了。但是他最终没这么做,切斯特·沃恩躺在那里就像一座沉寂的雕像。
你快他妈的去死吧,这场游戏我赢了。
在这场生命的博弈中。戴维收敛了张扬的笑容,之前他的腮帮子都酸得让人难以忍受了。因此他只能换个文雅一点的方式,顺便也能保持他倜傥的气质。
真是见鬼!
大概是两腮过于酸痛的缘故,戴维抹了抹眼角。又像是突然哑了火,更多的脏词儿,积年累月的怨愤,不甘,还有……他又说不出话来了,他今天失态了太多次,他实在是无法从中切换自如了。
总之,我不会参加你的葬礼的,沃恩先生。
戴维说,语调沉静,风浪骤歇的平和。
何况你也不会有葬礼。谁会给你办葬礼呢?
- 他捧着束花,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抬手扔进了街边的垃圾箱,不远处垃圾车正挨个儿地将那绿色的塑料桶拎起来又放下。
他没献给逝者,买花的行为权当他在给自己赎罪或者是祭奠——原先向切斯特.沃恩言听计从的赫尔曼.戴维连带着前面那位饮弹自杀的瘾君子一起被埋在那栋空大楼后面的花园里。花园里没有花,只有杂草和混凝土沙地。没有葬礼,如果硬是要较真的话,戴维扛着铲子挖土的时候还是给沃恩念了一段圣经,祝他最好被撒旦踢出来当个孤魂野鬼。
.……还是算了,让他下地狱去吧!他愤愤。以免自己撞鬼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但是赫尔曼·戴维不信仰任何神眀,想来切斯特·沃恩也是这样,所以……他难得心情高昂地目送垃圾车远去,原本明艳的花也被举起坠落进垃圾山中看不见了。所以,同样地,他再也不会遇见沃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