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碳儿,祝碳儿生日快乐。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想走一遍山手线。”
麻生扫完证件,在自贩机面板摁下按钮,机器发出接连两声短促的“滴”响。
生天目弯腰从挡板下抠出两罐清凉饮料水,然后站在一边看她拆烟盒的塑封:“是东京人很喜欢的那条线么?”
“对,之前和男朋友去玩的时候特意坐过,结果人超—多—的。”麻生抱怨了一句国际大都市,“但还是想沿着轨道走走看,轨道路线图上是个绿色的圆圈——啊小红,讨厌烟味的吧?”
“我没关系的。”
自贩机旁边是烟草零售店,店面窗口旁边的墙上贴了吸烟区的标识,实际上简陋得连隔断都没有。窗下的盆栽在这个季节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爬满窗沿,向人行道递出枝条。生天目走了两步踩到路缘石上,和她隔出了两台自贩机的距离,“这里、应该好点。”
麻生从随身包包里翻出火机:“有区别吗?”
但聊胜于无,这个时间点这条街总共就他们两个,路边的门店早就挂上打烊关门的牌子,只剩自贩机和路灯在工作,其他活物只剩盆栽了。他看着麻生小姐脸前的火苗闪了一瞬,坍缩成指缝中的一点火星,接着连自贩机的冷光与她的面容一同都掩映在烟雾里。
叶片之间雾丝微弱,缠绵悱恻地游走在麻生的身遭,如同魔女身边低眉顺眼的使魔。画面很像童话剧的舞台布景,不过这游曳的雾境被赋予的是名为尼古丁的魔力,袅袅淹没烟店门前茂盛的绿植,也向他溢过来。
生天目轻轻张开嘴,感受烟雾顺势伸进他的口腔,拽出自己的声音:“麻生小姐说的‘沿着轨道走’,是指……?”
麻生啜着烟笑了笑:“是路线啦,总之不是真的在铁道上面走。”
“啊……抱歉。”
上铁道那就是人身事故。虽然立刻就懂了这点,生天目还是感到一阵尴尬,刚刚那个问题显得他又在犯傻。手中饮料罐外壳上冷凝出一圈水珠,又沿着掌缝漏下来,他在腰间的衣摆上蹭干净,冰冰凉凉的。
“山手线沿线的铁道都是绿色的,很漂亮。”麻生抬手拨弄了一下长到屋檐下的一片绿叶,“就像个草环。”
有时候她只是单纯地呓语,语义很不明确,也没在期待谁来回应,生天目只要听着就行,正好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生天目不是一个很会承接对话的类型,甚至更习惯于掐死话题,因而只能沉默地任由麻生的话音随轻烟一同散入空气。
“走吧,”麻生掐灭烟头,接过他手里的一罐饮料,“回店里,小红也来吗?”
生天目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那么客气,”麻生笑了笑,“今天就留下来吧。”
并肩往校区折返的路上,前前后后的路灯自脚下拖曳出十字形的阴影。经过跨越电车站的天桥时,麻生突然折回去同款自贩机那边扔掉瓶子,生天目在桥上等她,顺便无聊地往外看,灯下的铁道在地表数轨并行铺陈开来,更像是一片铁锈色绵亘的田舍。
这边车站时刻表上基本两三个小时才来一班电车,他这几分钟的停留有百分之九十多的几率只能这样看着寂寥的铁道。前后望过去都是一片平直,人站在天桥上也只是一颗小点,就算落在铁道上也同样,一个点落在一个圆环上,它的前后也是如此笔直的线,同样回首和前望都是笔直无垠的尽头。
“在看什么?”麻生回到他身边问。
“人身事故。”生天目说:“在想为什么这里的铁道不是绿色的。”
“可能跳轨的人太多了,毕竟最后会碎得到处都是。”麻生说小红你知道吗,据说电车会一节一节一节地碾过去,尸体血肉黏连着电车轮减速滑行还要几十米。所以铁锈色的铁道是人血的颜色噢。
“明明最会标榜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呢……”麻生语气很平淡,但生天目听得出来她对此颇有微词。
至少面对死的身后事,他知道麻生对此十分认真,比起来自己也确实只是那种站在楼顶毫无预兆一跳而下的随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那还真是够抱歉的……”
“如果想换个死法,”麻生突然说,“小红觉得怎么样?卧轨、从这跳下去之类的?”
生天目想象了一下:“……我还是不想上人身事故网站。”
二十代。女性。死亡。
二十代。男性。死亡…
如果还是原因不明调查中倒还好,如果连死因为自杀或者殉情什么的都清清楚楚地标在页面上,他只会想先复活再安安静静死一次。
这话把身边的人逗笑了:“不想让人知道啊?”
“啊……嗯。”
“那还是按照原来约定好的那样?”
“好。”
麻生也学着他上身撑着栏杆往外看,又回头:“小红不会反悔?”
她身形很娇小,现在半个身子悬在桥外,伸手一推就能落下去,或者只要一个呼吸的重量的风。
生天目说:“不会的。”
从无垠黑暗的起点骤然撕开一列光柱,急行电车的破空声吞没他的回答,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风声重重扬起麻生鬓角的头发,在光中惊心触目的、红。
生天目从来没有觉得轨道离他们这样近,列车不是在桥下,而是在彼此身上一寸一寸碾压,血色从麻生小姐的发丝间开始流淌,蔓延,涨潮般淹没他的视野。
“——小红?”
再次醒来的时候简直不知日月,麻生小姐的红发正悬垂在生天目刚睁开的眼睫上方一点点距离,意识朦胧期间还以为那个似是而非的梦的遗蜕还黏连在视网膜,转动两下眼珠才反应过来自己缩在麻生小姐工作室的休息沙发里。
她坐在沙发皮质扶手的一角,斜过来大半个身子伏他身侧,可能比自己蜷进沙发的姿势还要费劲,见生天目一脸失神,只牵起他一边手臂跟他挥了挥:“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小红。”
眼睛们在他的眼睛前翕动,仔细一看有长出卡通式的触角和手足,随着手臂元气地摇晃。生天目下意识摸了摸脸,那里一片干燥,他在梦里似乎也来不及流泪,这使他侥幸地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