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暴言

（十一）

班长同学被盯得直发毛，却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据他观察，严井大概是经过了一年的不懈斗争，终于说服母亲给换了一副黑色细边的半框眼镜。四年级时那副被严井亲手掰断弄碎的，正如他所说，款式格外幼稚，谁戴谁傻子。但是他们现在都已经五年级了。

在小学生群体当中，五六年级学生的概念已经与成熟搭边（高年级！），就连他们戴值日生胸牌校门口查仪容仪表放学后查班级卫生的举止间都透露着令人憧憬的风范。实际上真正升到五年级后没多少人乐意轮值，那种在中低年级时所向往的沉稳严肃本质只是毫不乐意的苦瓜脸。

李华华原以为，会在某个时间点，比如升入五年级开学第一天踏进校园的那个瞬间他会同时跨入“成熟”的门槛，冥冥之中会有相应的知识浮现在脑中闪闪发亮，清晰明确地指引你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如何运作得有条不紊，他得以成长为一个游刃有余的大孩子。可是，九月一日并没有这种异象降临，这一天与八月三十一日或九月二日没有任何区别。他依旧是那个人缘极好的、爱冲动幻想的李华华，郑老师依旧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张晓梦仍是学习委员（其他班委也没有变化），严井还是不怎么搭理他。

不过严井又换了副眼镜。

虽然他没有长多少个子，看向自己时头仍要稍稍抬起一个弧度，但是李华华看向那双被镜框困住的、沉静幽邃的眼瞳时，仍感到一阵极轻微的忐忑。仿佛唯有镜片的阻隔，那对视线才没有从他身上剔去些什么东西。

而那眼瞳与视线的主人此时正露出一个接近于质疑的神情。

李华华顿觉有些不自在，莫名心虚地去翻手边那本刚才顺手拿的《西方美术作品鉴赏》，一边纳闷：“咋了，我真的觉得挺帅的——哎哟我靠！！！”

他啪地合上书，跟扔烫手山芋似的重重丢回桌面，俊俏的脸庞上五官拧在一起。

严井：“？”

李华华：“别看！有裸、裸……”

严井没理会他的预警，伸手拿过书来重新翻开，仍是那一页。布格罗的《维纳斯的诞生》，曲线姣好、胴体白皙的女神静静矗立于大跨页的视觉中心，印刷清晰、色彩分明，确实极具冲击力。对于尚且纯洁的小学男生来说更是。

再往前翻两页，是一幅《宁芙与萨提尔》，其中一位林间仙子光洁丰腴的臀部描绘令用余光偷瞄过来的班长同学又发出一声拧巴的呻吟，或者是怪叫。

“图书馆里不许吵啊，你们两个！”门口借阅台的老师远远吆了一嗓子，“其他班还在考试的。”

他的惨叫戛然而止。

其实今天是期中检测，不过升上五六年级之后，三门主科目的老师各有相应数量的免试名额给任教班级中其认为具有免考资格的学生。李华华有幸拿到数学一门的免试，严井则是数学和英语的两门免试。通常来说获得免试许可的学生会被统一安排到体育馆自由活动，也是出于维护考场纪律的需要。写完第一门语文之后李华华就跑遍了体育馆三层找人，最后还是潜回了教学楼才发现窝藏于阅览室的严井。

“对不起对不起！”他朝老师那边不住道歉，转头竟看见严井少见地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样子。

在他颇为意外的目光中，严井笑得弓起身体几乎伏到桌面上，肩头微微颤动：“你，好像那些……”

李华华：“……什么？”

“……那些男生。”严井笑够了，收敛住神色，伸出手指按在画中的裸女身上，“之前有些人午自习之前来这里专门翻这样的书，就像你刚才那样，每翻一页都发出那种叫声。”

他手指微微用力，试图抚平这几页尤为明显的卷边：“后来他们被老师赶出去了。”

“……怎么还有人专门过来看这些、呃……”李华华一时难以启齿，他真的只是看到这本漆黑硬壳书比起其他那些略显陈旧才拿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并不想将自己与严井所谓的“那些男生”混为一谈，同时庆幸自己没被老师赶出去。

“艺术作品。”严井格外贴心地替他补充，“他们叫这个是欣赏‘艺术’。”

李华华：“……嗯。”大家都懂。美其名曰是欣赏西方艺术，实际上……

“简单来说就是来看裸体。”严井似是看穿了他欲盖弥彰的尬笑，淡淡地说：“对画中女性的胸部指指点点叫乳房奶子之类的，男性则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停！”李华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严井竟能面不改色地将这种直白粗俗的话说出来，他一直以为这家伙只会对更形而上的知识感兴趣。（形而上这个概念也是以前严井讲给他听的）没想到这些通俗读物甚至低俗得不堪入耳的也……李华华顿时觉得自己把严井又想得太单纯了。

严井瞥了他一眼，总算是施舍了一丝体贴没继续说下去玷污他的耳朵，转而平淡地替他解释道：“十几岁开始对第二性征与异性感到好奇也正常。”

他们都早有耳闻六年级上的科学课会有一个单元学习那种生理知识，不过他们还有一年才能升上六年级。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安安分分等到那时候再去接受科学权威的健全科普的，总有人会从旁门左道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李华华：“但是看这个……”

“这个确实算是艺术作品，但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能够轻易欣赏的。很多人能看见的只有直观的裸体，粗鄙而浅显的视觉感受。”严井将书合上，抬起头：“之前郑晨不是说过其他班有没收上来过黄色小说？”

李华华：“……是有提过。”不过当时郑老师用了含蓄的修辞来暗示那本书的淫秽色情性质，他还是在几个哥们儿暧昧的笑容之中才搞明白。

严井说：“那个挺没意思的。”

李华华又一次惊呆了：“啊？你这也知……不对，你也看过？？”

“大概。是类似主题的作品。”严井不置可否，依旧是那个博士化的、毫无波动的语气：“做爱，交配，繁殖。反正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