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懵懂
（十五）
说完这句话，严井甚至收敛了笑容，重新摆出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表情。
“喂！”李华华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从严井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险些惊掉了下巴，而仔细想想，今天自己已经被他如此惊吓了有三回了。
严井是个奇怪的人，棱角分明，甚至有点神秘。李华华很难概括自己每一次接触他时的感受，每一次的语出惊人，都像是由他在考古挖掘玩具中凿下的一块粘土，但这之下的全貌究竟如何，是怎样的本质，李华华暂时仅能窥得漏出的那只鳞片甲。但确实，严井很有意思。
但不能总是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论转移话题并引出新论点噎得人哑口无言，李华华已熟知严井是中个高手。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反问：“那你呢？”
严井：“什么？”
李华华：“我是挺喜欢你的，好吧。那么你喜欢我吗？还是讨厌？”
“……”严井罕见地沉默了。他侧过脸，视线落在之前读的书本上。
见到此人罕见的不自在的表情，李华华先是感到轻微地快意，但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跳，顿觉懊恼。严井一直对他保持着不主动也不拒绝的态度，但是这样一个强制人表态的问题，他总有预感结果自己听了肯定不会很开心。如果、万一，这个人真如自己印象中那样简单粗暴不留情面的话……
“没有感觉。”
“啊？”
严井扶了扶镜框，重复了一遍：“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李华华难以置信：“……什么叫没有感觉？”
“就是同学而已，跟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噢……哦。”李华华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庆幸还是失落，总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或者只是严井比他想象中的要有情商。毕竟没人会在这种问题中认认真真回答“我讨厌你”吧？
但他又有点不甘心：“真的和其他人都一样吗？”
严井：“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电光火石间，李华华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你对张晓梦也一样吗？只是同学？”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双双一怔。
视线交错间，李华华心里一紧，只想：完了，我靠，情敌。
他之前提到林莎的时候严井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动摇的表情，就连自己刚才那个拙劣的逼问都不至于让这冷冰冰的男孩局促成这样。当然不比李华华本人写在脸上全身地震那样明显，严井只是沉着脸合上了书，但这动作比起他当时近乎无声的翻页，在此时此间宛若惊雷轰鸣。
李华华沉默了一下，艰难开口：“哈哈、我之前还真碰到过学委。”
严井：“……所以？”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即使有所延迟也逢问必答，而是回避。
李华华越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她说你可能会在图书室的。你们也碰到过吧？”
严井听着李华华的解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是。”
今天的考试日程安排是上午语文和数学，下午英语，然后全校提前放学。但即使是拿到免考资格的学生，学校出于人身安全和行政管理考虑，依旧被要求与其他照常考完的学生同一时间放学离校。原则上免考学生不允许提前离校，由各年级组负责老师统一安排自由活动或者自习。
而严井考完语文，带着书包去图书室的路上偶遇到张晓梦。她正从郑晨的办公室里出来，视线相触时，这个女孩儿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她个头比他还高一些，整个人身形纤长，校服贴在她的身上略显单薄，也有着反复水洗后的陈旧。头发留到耳根处，乌黑光亮，发尾则不羁地勾出浅浅的弧，在她温润恬静的气质外抹了一丝破格的俏皮。如果不是她的父亲早逝，之后整个家庭被疾病拖入漫长的困顿，或许张晓梦会成为一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跟李华华日月同辉。
但在这里如果并不成立。
她虽然礼貌地向严井笑了笑，但笑意消散后的表情则略显疲惫而疏离，眉间习惯性地蹙出浅浅的痕迹，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黑。严井也有黑眼圈，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成天熬夜看书看的，但张晓梦在这个年纪为什么也会有，原因却并不能简单地推己及人。
他们两人下楼同行了短暂几分钟，互相没有搭话，严井就这样无声地观察了张晓梦几分钟。而她对身边这个男孩的注视恍若无觉，只是目光沉沉地缀在台阶上，似乎就连下楼梯也需如此专注。
她在想什么？写在纸面上却秘而不宣的事实除外，严井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某个人的好奇心与探知欲，不过他下意识地没有以严井的风格直白地问“你在担心什么”，而只是以严井的风格简单地说：“我去图书室，再见。”
张晓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们确实已经走到二楼，于是也点点头，然后说：“再见。”
严井问：“你去体育馆吗？”
张晓梦：“不是，我跟郑老师请假回家了。”
他知道她拿了三门免试，这种情况也是年级内罕有的，不过张晓梦为什么不干脆今天就不来上学呢？
但他没再追问（也没有这种习惯），只说：“注意安全。”
张晓梦又笑了一下：“谢谢你，博士，明天见。”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然后就进图书室看书了。或许张晓梦就是在路过体育馆的时候碰见了四处乱转的李华华，出于习惯性的好心将这位班长同学指了过来。
班长李华华感叹：“学委不愧是学委，她跟郑老师要了今天的作业才回去。我还以为她今天都不用来上学了。”
就算李华华自己学习情况也不差，不然也不会拿到数学免试，但不想写作业仿佛依旧是学生的天性，不以成绩高低所转移。
严井说：“她是真的喜欢学习。”
李华华说：“你不也很喜欢学习吗？这么说你难道果然其实是喜欢……”
严井说：“我跟她不一样。”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跟你也不一样，纠缠这个问题很无聊。”
“不无聊的。”
李华华突然正色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